我是誰？

我叫袁昊，是一名深圳初中生。在一個私立小學以學霸的身份長大,在后來的小升初拿到了深圳四大名校的全部錄取書，到了其中最好的競賽班級之一。不過在僅僅上了一年不到之后，我離開了這個所有學生都夢寐以求的地方，到了家里“無所事事”了近一年。

這一年，看起來沒干什么，但我一直都在思考：我當初的這個決定到底是不是對的？寫這一篇文章的動力是來自于我在2017年秋季看到的一篇新聞：一名小學生去醫(yī)院打吊針，還在堅持著寫作業(yè)。有的網(wǎng)友表示贊同這種認真向上的行為，也有很多網(wǎng)友認為小學生壓力太大。

我很理解各方觀點，但我發(fā)現(xiàn)沒一個人是從學生的角度來看的，有許多的真相是大人沒有辦法了解并體會的。我相信不是說沒有學生關(guān)注這一塊，而是說他們因為種種原因沒能說出來。

在家待了一年之后，我現(xiàn)在在深圳一所國際中學讀書，看到了不一樣的教育方式。三月中旬，我在微信上發(fā)出了三類調(diào)查問卷，針對中小學生、高中畢業(yè)人群和家長教師，共計約190份?，F(xiàn)在，我希望能夠用這篇文章，以學生的身份，講一講我對教育的看法。

憑什么我才是那個最優(yōu)秀的學生？

如果哪天班級里面舉行一個選舉“誰是最優(yōu)秀的學生”，我們會有很多的候選人：班長，學霸，文藝特長生，籃球健將，……他們都在一個或幾個方面都有著特殊的才能。但是如果真的開始投票，誰的優(yōu)勢最大？在絕大多數(shù)的學校里，我們會把票投給學習成績最優(yōu)秀的學生。

可能有很多家長、老師認為，一個學生的素質(zhì)也應(yīng)成為決定一個人的重要因素。在調(diào)查中，以家長的角度來給班級里評選優(yōu)秀學生的時候，“修養(yǎng)”這一部分是最為被重視的。不過在已畢業(yè)和目前就讀的人群中，“學習”的比例會提升許多。

注：92位高中已畢業(yè)人士參與了此項調(diào)查

注：40名學生參與了此項調(diào)查

以我自己的例子來說，在小學的時候我們每個月和每個學期末都會評選“陽光少年”，那時的我在很多的時候都能作為候選人。但是回想過去，我真的有什么優(yōu)勢嗎？除了學習成績，我自己都真的找不出來還有什么真的很優(yōu)秀，能拿出來作為大家的楷模。那時的我雖然修養(yǎng)行為不差，但是確實并沒有什么其他的特長。

但是在我們同學間形成了這么一種認知：我考了高分→老師們都夸獎我→我是好學生→我應(yīng)該得到這個獎項。學習好就是一個護身符，基本上能幫你贏得在同學間的“羨慕”。這不僅僅是個別學生群體的情況，而是絕大部分小學中學間的縮影。

現(xiàn)在家長和校方到底有多重視學習成績？想進到好學校就要有優(yōu)異的學習成績，這個想法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被植入我們腦中。有不少孩子從幼兒園已經(jīng)開始進行入學考試，很多小學則是專門為了考入某個好中學而設(shè)立的，也有中學設(shè)立了專門的中考班。

小升初的時候，我參加了一門杯賽并且獲得了不錯的成績，于是深圳四大中學之一直接給了我一個錄取書。深圳的四大名校，僅需要你能夠考過它高難度的考試就能進入學校就讀。學習成績，競賽結(jié)果，升學路徑以及教育資源就是它們的招牌。于是現(xiàn)在，要想成為一所好的中學，貌似必須向這些標桿看齊。

是的，這些學校配有優(yōu)秀的教育材料，資深教師，很好的學習氛圍，出眾的教育方法，他們是理想的中學之一。但是為什么絕大部分家長就看中了學習這一塊呢？教育的意義，僅僅是說為了有好的成績嗎？

為了小升初，被“惡魔”纏身

兩年半前，我剛剛經(jīng)歷過了深圳的小升初。體會就是：四年級了解，五年級計劃，六年級考試。別看初中還是九年義務(wù)教育，但是不知道多少家長學生已經(jīng)為此撞破了頭。

其實，從二、三年級開始參加的競賽也可以算是加入了“小升初”的競爭。那時候，如果你有哪幾次競賽考到了好成績，那么就幾乎奠定了你后三四年的方向——競賽方向。老師們都希望你這樣，因為中學就看中這個，中學就是喜歡你的競賽成績。

如果到了六年級，你的“數(shù)學五大杯賽”都能拿到一個相當不錯的成績，很多學校已經(jīng)都不用再擔心了。不止是數(shù)學，英語也有許多比拼單詞、閱讀、寫作和語法的競賽，還有各種考驗綜合能力的小比賽。要想上名校，競賽不能少。

這就導致了這樣一種現(xiàn)象: 反正這個比賽不用錢，哪怕學習再差，也去試試唄，萬一呢？

去超市門口抽獎吧，搞不好就抽到了大獎了，萬一呢？

結(jié)果，沒有什么競爭能力的普通學生也隨大流跟著去補課，大家擠在一起去參加各種培訓班。到了六年級的時候，校內(nèi)校外都彌漫著升學戰(zhàn)爭的氣息，競賽培訓已然占用了我們很大比例的學習時間，生活仿佛只剩下了這幾門競賽課程的學習。

每次競賽前一個月，總是會有一些集中訓練。下午放學，我們都會坐地鐵到深圳最為知名的幾個培訓地點。接著得在一個小時內(nèi)完成吃飯、到教室，并且盡可能多地做作業(yè)刷題。

各處培訓機構(gòu)的電梯十分擁擠，在上課前10分鐘內(nèi)有一兩百甚至更多人要擠上去兩三個小小的電梯。六點之后，我們就開始上課，尖子班、培優(yōu)班、競賽班等等都有。課間休息時，我們這些準備迎接小升初的更多是在刷題。課程在九點結(jié)束，然后電梯廳又是被人流塞滿。好不容易擠到了大街上，前來接學生的車輛已經(jīng)把半邊的車道堵得水泄不通。

到了六年級下學期，我們便可以在跟學校申請后，把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的時間花在外面，去參加培訓機構(gòu)專門針對四大名校入學考試的培訓。到了下午，我們可能三五成群，一起離開校園，坐著地鐵再次來到培訓地點。

兩點上課，五點下課，我們大多數(shù)人都是要在一個小時內(nèi)吃完晚飯，轉(zhuǎn)移地點，做好上晚上六到九點課程的準備。幾乎在每個學?？荚嚨那耙恢埽嗬锟偸怯心敲慈种坏娜讼Р灰?，兩三周之后，可能另一批人又消失不見了。不同學校間的交際圈就這么在各個培訓中心給打通了。

表面上是我們的努力，背后是家長和老師的辛勤。不知道多少家長要每每在飯點給我們送家里做好的飯。其他的也要一下班就趕在六點之前來到培訓中心照顧我們，坐上三個小時然后晚上接我們回去。培訓機構(gòu)的老師這時的課程量也比平時多得多，還要改批不完的作業(yè)試卷。

我們表面上獲得了“光鮮亮麗”的成績，背后付出的努力真的值得嗎？這樣的補習班上完之后真實的情況是，學得快，忘得快，學得多，忘得多。

我記得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數(shù)學競賽班有一節(jié)課程，據(jù)說是普通學生高一才會學到的。那時候為自己感到十二分驕傲，認為自己學到了很不錯的東西。兩三年過去，我只記得那節(jié)課是我第一次聽說“常數(shù)”這個概念。

家長老師一直在強調(diào)：學習是為自己學，不是為老師或者其他人學。諷刺的是我們現(xiàn)在確實沒在給老師學，也沒給誰學，不過是在為競賽學。我甚至懷疑光論數(shù)學知識，小升初時候的我是不是比現(xiàn)在的我知道的還要更多？

我希望這僅僅是說因為我沒有復習。

學習優(yōu)異有時是一種詛咒：我在幼兒園時學習成績名列前茅，于是我被教了一些小學一年級的知識。到了小學因為我已經(jīng)有了基礎(chǔ)，我從一年級成績就開始領(lǐng)跑。第一次考試考了高分，同學老師都這樣認為我了不起。

大家對我有很大的期望，對我的期望越大，我就得要求自己變得更好。到了5、6年級小升初，就要沒完沒了地參加各類競賽，然后我到了深圳最有名的競賽班，顧名思義，它就是為競賽而生。

就這樣，我們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，通過各種競賽，進入好的高中，大學。從大學出來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除了競賽，什么都不會。現(xiàn)在我來到了國際中學，感覺就是這樣：我貌似什么都能插上一腳，但其實什么都不會。

我會編程，也就那么一點點；我會3D軟件，也就是那么一些簡單的功能；我有很多技能，我的這些同學們更加專業(yè)——他們沒有把時間花在競賽上，可是他們在其他領(lǐng)域有所發(fā)展。

他們會電腦繪畫，我不會；他們會3D渲染，我也不會；他們對電腦、動畫、星戰(zhàn)了解頗深，說起來滔滔不絕，我只有那些用來競賽的知識。這樣下去可以說是“贏在起跑線，摔在終點線”。

我不希望將來有誰，蠢得只剩下成績。

攀比，這是我們的戰(zhàn)爭

前些陣子又喊著減壓的旗號，貼出了幾張課外補習班黑名單。這對我們學生減壓來說其實也不是壞事。但是在我看來，這不是主要問題。

談到學生減壓，我們會想到什么：書包減輕，更多自由時間，更少作業(yè)，多去操場上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課外班更少，發(fā)展興趣……為什么我們還是覺得壓力大？因為減壓沒有減到正確的地方。

學生們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被大多數(shù)人注意到：我們之間的攀比。有近60%的學生感到了同學間的攀比壓力，而在這其中絕大部分都希望能夠減少攀比。

注：參與調(diào)查人數(shù)30人

把它比喻成戰(zhàn)爭，沒有那么慘烈，但絕對足夠激烈。

攀比，都是在比學習成績，而學習成績最好的體現(xiàn)方式就是考試。其實成績的攀比無論是從學霸到學渣都有發(fā)生。這一點從我的調(diào)查中也能體現(xiàn)出。

學霸們在比誰考了全年級第一，學渣們在看誰逃離了倒數(shù)五名，普通學生們則在比自己比平均分高了多少?；旧纤型昙壗y(tǒng)一試卷的考試都有排名：小測試、單元測試、月考、期中期末考試。

學霸們獲得了優(yōu)異成績的時候，就會不停地向?qū)W渣們顯擺。于是其他人就更打算花更多時間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。成績反超，例子固然有，但是少之又少，難之又難。很多人則是快馬加鞭還是難以追上。

不光學生間，大人也愛炫耀自己的孩子。我六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坐在深圳一個培訓中心一樓，旁邊一位送孫子上課的老人家，湊過來問:“你什么小學的??？”我回答一遍后，他又接著說:“沒聽說過，你看看我孫子的學校，多么多么好。他在學校、參加競賽又拿了什么什么獎......”那個學校我沒聽過，也不知道他的孫子有沒有拿到深圳四大名校的全部錄取書。

成績之間的攀比會給我們帶來莫大的壓力：有的課堂上發(fā)卷的時候會把名字和分數(shù)放一起念。當所有分數(shù)都被聽清楚后，學霸失利輿論紛紛，倒數(shù)第一不敢抬頭……學習越是好的同學，對自己的排名要求自然越高，但第一名就那一個，隨著排名靠前，心也越來越揪著。可能最終在“戰(zhàn)場”上活下來的，只有第一名和那幾個不在乎排名的同學。

有的課堂上只會公布前幾名的成績，看起來是在大力表彰好同學，保護不理想的同學。在一些很要面子的同學里，你該考前五沒考到，照樣會自責。就是那一個道理：一山不容二虎。

考試為的是什么？了解自己的水平。了解自己的水平，自己知道成績、平均分、排名就夠了，何必讓大家知道？雖然可能公布出來能增加我們學習的緊迫感，但是這緊迫感背后其實還是壓力?，F(xiàn)在考試已經(jīng)變了質(zhì)，越來越像古羅馬的決斗場了。

并且哪怕我們真的不在意前五到底是怎么一個排法，肯定會有更多的同學向我們看齊。作為一名優(yōu)等生，我們的學習，行為，表現(xiàn)等等都要特別注意。我自己就曾經(jīng)感受到這點：

我寄著老師的厚望，希望我能給其他人做榜樣，于是很多作業(yè)、競賽都“不得不”高質(zhì)量完成。接著我擔當更多職務(wù)，壓力更大，表現(xiàn)就得更好，然后壓力又變大……有的時候?qū)W習好的學生可能真的不見得多愛學習，只是騎虎難下。

我曾經(jīng)多么希望能像一個普通學生生活：可能沒有那么優(yōu)異的成績，但是周末不用被培優(yōu)班占據(jù)，在學校里可以放松很多，也不用有那么多的責任要我一個人來承擔，我真的是夠累了。

時代在變遷，知識還那么有用嗎？

知識是個好東西，希望你也有，但不應(yīng)該僅僅是知識。

我在微信上征集到了約190份調(diào)查，涵蓋了三類人群：中小學學生，高中已畢業(yè)人士和家長、教師人群。問卷雖然簡單，卻也能反映一些問題。

在給高中已畢業(yè)人士的調(diào)查里，我設(shè)置了一個“綜合評價您目前生活”的題目，滿分4分。如果總體從中學成績上來說，學習成績好是會讓你的生活質(zhì)量有一定的上升。曾經(jīng)學霸們是生活過得最好的，有2.9分。但是如果你是一個還不錯的學生，也不用太擔心，你能拿到2.7的分數(shù)。普通學生和學習較差的對自己的生活評分略有下降。但是也有一部分學霸為生活愁眉苦臉，也有一些學習一般的學生正在開開心心地生活?？偟膩砜?，學習好貌似是挺有用的。